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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an Steen, The Drawing Lesson, circa 1665, Oil on panel, 49.2 × 41.2 cm, Los Angles, J. Paul Getty Museum

「 在工作室裡的畫家為何如此盛裝?」

      十七世紀的尼德蘭,隨著描繪日常生活的畫作在市場上愈發盛行,畫家筆下的日常景象也更為多元,而畫家在工作室的樣貌也是題材之一。Jan Steen的《畫家的授課》(The Drawing Lesson)便是以畫家為主題,描繪一名畫家在指導他的學生。

畫中可以看到各種畫家會擺置在工作室的物品,表明了這幅畫的場景。

  首先是不同式樣的石膏模型:畫面上方一個嬰孩像懸掛在高空,原型或許是邱比特或小天使,為方便描摹飛在天上的樣子而掛在上方;畫面左側是三個吊掛的人體局部石膏模型,其中的臉模和腳模,從它們的薄邊和空心來看似乎是從真人身上形塑而成;而置於桌上的是一個姿勢複雜的人像(註1),它在Jan Steen的時代常被作為練習人體比例及姿勢的用具。

  順著石膏人像的底座,可以看到桌上還有一些素描及教學用具——探出桌緣的那張版畫適合練習描繪面容(註2),壓在它上方的貝殼可用來清洗旁邊的畫筆,旁邊的紅棕色容器可以作稀釋鵝毛筆(註3)的墨水用,以及素描用的黑和白色粉筆、和畫家手下的藍紙。

  除此之外,還有桌前的道具。最為一目瞭然的或許是左側靠在大箱子旁的油畫布,它的框被左窗斜入的陽光照亮,若將圖片放大還可以清楚看到固定畫布的繫帶微微反光;大箱子上放著一匹金邊的李子色絲布,這東方質感的布料在工作室中,常作為繪製歷史題材畫作時的服裝素材,而另外的服裝或紡織品等素材可能正裝在下面的箱子內;箱子上還放了一本相簿,這是當時用以收藏如桌上的印刷畫或素描等的重要家當,畫家及學生皆可藉由相簿中的圖片,認識大師畫作中的構圖等繪畫要素。

人物

  畫面中央一位畫家拿著筆正指導學生的素描。這樣的景象似乎與今日的畫室無異,但在Jan Steen的時代,畫家與學生的關係乃至「繪畫」的定位與二十一世紀的現在卻不甚相同。十七世紀的尼德蘭傳統上將繪畫視為手工技藝,而畫家如其他手工業者是為了謀生的職業,因此畫家的培育、學徒的訓練主要以經濟需求為目的:畫家藉由學生的幫助增加生產及收入、學生得以學習繪畫技巧及相關知識並在未來獨當一面。

  如畫中左邊寫字台前的男孩,當時的學徒一般是在十二至十六歲時被家長送去畫家的工作室,而學徒與畫家建立關係的「契約」的形式主要取決於家中的經濟狀況。出身窮困家庭的學徒可能在工作室中主要負責打理瑣事、其次才是接受訓練,如此往後還能獲得薪資;家中小康的學徒則簽訂價格高些的契約,他的生活就以訓練為主、工作為輔;簽訂最昂貴的契約的學生在工作室只要接受訓練,而這樣的學生可能出自富裕的家庭、或是他本身就已在其他畫家下受過訓練而前來繼續深造。

  不過這幅畫《畫家的授課》中,畫家與另外兩位人物的關係,可能不只是傳統的老師與學徒。畫面中間這位穿著華麗的女子正一面削筆、一面專注地看著畫家的修正,然而十七世紀的尼德蘭,手工技藝工作室中的職業培訓契約是男士限定(註4),因此這位女士應該不是工作室中的學徒。且仔細看她的穿著,會發現Jan Steen刻畫的非常細緻,從反著珠光的耳飾、精緻盤起的髮辮以及細膩的緞面衣料和裙擺,這位女子可能出身富裕家庭並前來學些才藝或發展興趣等。

  在她旁邊,這位工作室的主人也並非一般的畫家。當時的繪畫主題與畫家有階層之分:以歷史、神話或宗教事件的畫作最為崇高,畫家得是大師才足以詮釋其中的人物刻畫及劇情張力;其次是風景畫及其它日常可見的人物場景畫作;最末則是靜物畫。而在Jan Steen的這幅畫中,沿著畫家的調色盤往掛毯後方看過去,會看到畫架上的那幅油畫中,隱約可以辨認有一個人正攬著另一個、後方還有一人拿著杖。這樣的場景令人想起福音書中聖母抱著聖子遷徙到埃及的過程、或是撒馬利亞人攬起受傷的猶太人的畫面,從此判斷這幅畫應是描繪了一個歷史事件,進而推斷畫家的能力卓越。

  此外,這名畫家的造型也展現了他的高雅與新潮。那略長的頭髮和嘴上的撇鬚在十七世紀的畫家中頗為流行,頭上內縫金絲的軟帽搭著這樣的形象看起來格外的細緻。而他身上的穿著從交疊的衣襬和腰間的收束,也可辨認是當時在尼德蘭也頗為流行的從日本進口的浴衣。

  然而,實際上這些都不是一個手工技藝者在工作室中會有的裝扮。即使不考慮畫家的職業在當時所屬的階層和分類,畫家在日常生活中也應該不會穿著如此盛裝來工作。可以推論這幅景象並不是當時平常可見的日常,而是一個特意安排過的畫面。

Jan Steen為何會讓這名畫家的造型如此華麗呢?

  前面提到十七世紀的尼德蘭傳統上將繪畫視為手工技藝,不過對當時的畫家而言卻不見得如此。除了早在中世紀便開始流傳的,關於有著畫家身份的聖路加聖徒替聖母繪製肖像的傳說之外,十六世紀晚期從義大利傳來的畫家名人傳記,也讓畫家們對於自身職業的高貴有新一層的認識。當畫筆下的世界一描一撇被建構出來,需要的除了畫家創造的能力以外,更是需要對於世界的知識的掌握。畫家希望繪畫超脫技藝性的手工業範疇,而被視為重於精神層次的博雅學科的一部分。

  而在Jan Steen這幅畫中除了讓一位能力不凡的畫家以高雅的造型出現,同樣也安排了一位女性作為學生來暗示繪畫的地位。正如前面提到只有男性可以成為手工技藝工作室中的學徒,若身為女性而前來畫家的工作室學習,那顯示繪畫不只是手工技藝,而是如人文學科般精神層次的內容,使得富裕家庭也欲將子女送來學習。

  不過,畫中對於繪畫地位的肯定之外,同時具有來自Jan Steen的提醒。可以看到與平常的工作室中不同的地方,還有置於女學生腳邊的靜物。首先它擺置的地點處於容易被踩到的地方,還有最關鍵的是,其中出現了平常不會放在工作室作為靜物的骷髏頭。這令人想到Vanitas的主題——以骷髏、沙漏、煙、花果等寓意代表,提醒著「人生有限,世事無常」。而這個骷髏讓旁邊其它的靜物——樂器、書籍、月桂冠、酒瓶、煙斗——也帶有了暗示性的意味:人的五官感受或精神上的追求終究在死亡時會隨之消逝,這是畫家在認識到自身的不凡並為提升地位努力之時,也必須隨時謹記在心的。

​(哲學四 柯妤靜)

註1:十六世紀義大利雕塑家Alessandro Vittoria《聖塞巴斯坦》(Saint Sebastian)縮小版。

註2:印自十七世紀尼德蘭畫家Jan Lievens《半身像》(Bust of a Man)木版畫。

註3:傳統鵝毛筆的製作中為避免書寫時羽毛造成阻力會削除羽毛。

註4:十七世紀尼德蘭的女子成為專業畫家並非不可能,可透過花錢專門請畫家指導、再繳費進入畫家行會的方式,然而女子具有天賦且家長願意為此掏錢的例子極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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